《水浒英雄传》

作品赏析

我画《水浒》人物

文/侯长春

我很喜欢《水浒》这部小说。小时候刚认识不多的几个字就翻看家里的那套《增图绣像第五才子书》，不过引我入胜的还不仅是那些似懂非懂的故事情节，而是那些生动有趣的插图和绣像。象那盘在梁上的时迁、赤条条挥舞着板斧的李逵等等形象，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仍历历在目，它吸引着我读这部书，也启发了我对绘画的兴趣。长大后，又见到许多名家的《水浒》图画，使我眼界大开，同时也产生想画的念头。这些年我开始实现我夙愿，为水浒英雄造像。但这是一部脍炙人口的名著，明清两代六七百年间，许多画坛大师，民间高手，象杜堇、刘源，特别是陈洪绶的“水浒叶子”，都为它塑造了生动而深刻的形象，这为我进行创作树立了很好的楷范：但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望尘莫及”，“不敢问津” 的思想障碍。当我反复细读陈老莲等大师的作品以后，又发现他们都有对原作不同的感受，又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用各自独特的艺术手法塑造水浒人物形象，他们的作品是“俱臻妙境”的，然而又都是各有千秋的。只要作者不断深入对原作的挖掘，进行精心的再创造，水浒人物形象的塑造，则不是叹为观止，而是大有可画的。

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主要抓住典型的塑造和细节的描写这两个方面。我的作法是首先熟读原作文字，依靠它作为充分的依据。然后在合情理、不失原意的前提下，加以大胆发挥和丰富的想象。

在刻画人物的典型方面，我又把书中叙述繁多、情节具体的人物和描写简单、一带而过的人物分别开来，采取不同处理。情节活动多的人物要选择有代表性的情节去构思，对活动特别多、贯穿全书的主要人物，索性避开具体情节，而从这个人物的全部经历中去考虑。譬如刻画宋江这个人物形象时，感到他的活动虽多，情节曲折，但象坐楼杀惜、浔阳楼题反诗、遇九天玄女等等情节，都不能代表他的本质。宋江是一个县衙门里抄写墨卷的小吏，这个小知识分子自幼受到家庭的忠孝节义伦常礼教的熏陶和教诲，他不仅以孝悌闻名乡里，而且是以疏财仗义扬名天下，各路好汉一听说是宋公明哥哥就“纳头便拜”，其声望之高，是非比寻常的了。上山以后，众人几次推举他为首，他都再三却让，以至于急的李逵骂“鸟”。他这种谦恭下士，却赏让贤的行为，更为全山寨弟兄所钦佩。姑且不论他的这种态度是真正的高贵品质还是出于作为领袖在权术上的需要，总归在客观上对于团结内部共图大业上还是有好处的。因此他是一位很有领导才干并且深得人心的首领，所以我考虑从这方面去塑造形象较为合适。在画面上给他以正面角度表现端庄严肃，以抱拳当胸的施礼姿态，表示他谦恭下士、推位让贤，旁边的“第一把交椅”却仍虚席以待，后面衬托以令旗大印等道具以烘托这个席位的分量。这样基本上便勾画出他的典型形象。又如在塑造林冲这个人物上也感到有些困难。因为林冲这个人物是人们很熟悉的，大家在心目中已经有了一个披衣带毡笠、花枪上挑着酒葫芦的形象。我决定避开这种形象，因为这种形象容易被人识认，也容易被人抛弃，于是我还是到书中去请教。林冲的故事很多：白虎节堂、野猪林、草料场、夜奔、火并王伦等等，我把这些情节概括在一个“恨”字和“狠”字。林冲手很狠，杀陆谦，杀王伦，这“狠”源于“恨”，是“恨”逼出来的。林冲是京都禁军的教官，不是一般武夫，似乎应该是一个识书达理见过世面的军官。他虽然被逼落草，做了“叛国黄巢”，但他最初也曾是一个满脑子“封侯万里班超”的人，只是这大大小小的奸贼破坏了他的幸福，使他走投无路。他悲愤、彷徨。于是我为他虚构了一个借酒消愁的情节，借用“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作为寂寞苦饮的环境。那翻开的书页也许正是《汉书》班定远的传记，这就更触动了他的烦恼，悲憾身世飘零，酒入愁肠，怒火腾烧，手中利剑恨不能刺穿高俅老狗。这样处理企图使林冲的性格得以突出，使他的半生经历得意概括。   

对于作品中文字叙述较少的人物，就抓住仅有的一些情节作为必然的依据，加以发展。譬如我画赤发鬼刘唐这个人物。刘唐是参与智取生辰纲的七筹好汉之一，因为他最先给晁盖报信，夜宿灵官殿被捉，由于被捉才巧遇晁盖。刘唐是一个侠义勇敢的汉子，冒着生命危险干这番事业，我想通过夜宿灵官殿的情节来刻画他的性格。他进得殿来一巴掌把神案上的香炉拂落在地，哪管什么亵渎神灵，赤条条卧在神案上睡个痛快。这里我嫌不够又用佛前幔帐为他遮盖下体。这样才象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的硬汉子。另如画白日鼠白胜的形象时，我没有画他在黄泥岗的活动情节，而想刻画他的性格。书中道他是个闲汉。我理解他还不是一个胸无大志，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白胜的闲只是生活无着，或是借着闲来隐去真面，在解放前我见过许多闲来无事的汉子整日提笼架鸟、畜狗斗鸡、终日闲游、老死无聊，而白胜是一个敢冒弥天大罪去干一番事业的人，就是调耍玩物，也要是与众不同的。故此我画他捋去上衣露出坚实的臂膊，显出那股光棍豪气，腰间斜插一把蒲扇，还带出几分懒散象。他若无其事的挑逗那条口吐长信的大蛇，面部露出勇敢和乐观的神气。只有这样性格的人才能在黄泥岗上同伙伴们演出一场逼真的“夺酒”戏，蒙过老练警惕的杨志，而取得劫宝的胜利。

至于那些书中花费笔墨极少的人物，不仅依靠其仅有的一点材料，还要靠从生活中去挖掘，去汲取营养，力求把一个不太起眼的人物也要画成合情近理、有血有肉的形象。如画杨林、燕顺这些人物，只知道他们上山以后作远哨探马的工作，于是我把他们处理在行途间歇的情节中，杨林坐在石头上休息，燕顺则利用这个时间搓绳修鞋。这样还可以使得画面富有生活气息和真实感。

在刻画人物形象的构思中，细节的描写也是很重要的。如身躯的动态，目光的顾盼，手指的屈伸，各种细微动作都能表达微妙的内心活动。另外道具的安排、器物形象的考究等，也都配合主题增加真实感，在画面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譬如当我画杨志买刀的情节时，我想杨志是个时乖运蹇，潦倒落魄的将门之后，书中描写他在汴梁城卖刀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人问，纵有千般本事的英雄也自有矮人半截。所以我把他处理成坐在地上，来突出他贫困潦倒的窘像。那一只支撑微倾身躯的左手画成握拳，是想刻画他激动的心情，或许他正在想，偌大的汴梁城尽然无一人识宝，感概这宝刀连同自己的命运。又如杨林所坐的不是普通石头，而是一块镌刻有“泰山石敢当”的石碣，更可以突出其无所忌惮的豪爽性格。陶宗旺瞄准测正的吊线坠的重物，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比用一块石头更能显出草莽英雄的特色。其他物件象宋代建筑上的正吻，辽带马上常用的鸡冠壶、影青和钧窑的瓷器等，都要参考许多文物资料尽可能画得考究些，以增强真实感，使道具与人物协调起来，把观者带到十二世纪两宋时代中去，更有助于对原作的理解。

在我的创作过程中，给我启发最大的要算陈老莲的作品。一想起他画的手提人头阮小七的形象，总是使人一惊，为他的大胆想象而拍案叫绝。的确，不如是怎样叫他作“活阎王”呢？我曾经临摹了故宫展出的陈洪绶的大部分人物画。觉得他是想人之所不敢想，画人之所未曾画，他的独运匠心、不落俗套的绘画风格，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大概是他常把“语不惊人死不休”作为他自己创作的座右警句吧！此外象当代连环画画家贺友直的作品和创作经验都给了我很大教益。

两年来我画了四十余幅，在创作过程中经常请教先辈、老师，他们从构思到技法都给予我很大的帮助。在这些画中还有许多不够理想的，人物刻画还不够深刻，有的只为他们虚构了一些一般性情节，形象还停留在表面，有些人物的形象在结构比例等方面还欠准确，色彩上还有些单调贫乏等等。这些都有待于今后的不断修改、力求臻于完善。